masonalajohns

作者為振興醫院急診室醫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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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次去美國度假省親的時候，抽空去駐洛杉磯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辦理一些文件，經辦小姐有些疑問，所以轉頭向坐在隔壁的同事詢問，而隔壁的小姐正好在幫忙一對台灣老夫妻處理文件。

突然間那個老太太破口大罵：「拜託妳們不要因為他們是外國人就都全部幫他們好嗎？還不趕快幫我好好處理？！拖！拖！拖！我可是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過來的！還講！還講！老外有什麼了不起啊？！」

看到兩位小姐反射性驚慌賠不是，雖然覺得這老人家有些誇張，當下還是決定忍住閉嘴，那一臉就是「如果槓上，就沒完沒了」的樣子。的確，我的布農五官，連在台灣都會被誤認為混血兒，在國外混在各種人群中，更不會有人知道我是正港的台灣人；偷偷慶幸中文不好的老公雖然無故被捲入，而且還是箭靶，聽不懂！狀況外！

最後，我給經辦小姐們一個俏皮的微笑：「剛剛真不好意思！害妳們被罵！」。她們也回我一個俏皮的「嚇死寶寶了」的表情。

離開辦事處，快到第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，右後方的車子，突然想要左轉而直接切到我們前面，差點就被撞上了，猛一看車主 — 黑頭髮的亞洲人！

老公淡淡地說：「這一區很多亞洲人還有亞洲餐廳！聽說非常道地！」

我心想：「應該是真的非常道地，這邊的交通凌亂度雖然不及台灣，但是在美國已經是『歐買尬』的程度了！」。

同樣一件事情，好好排隊跟用力擠的結果會差很多嗎？

在台灣有沒有注意到，有些計程車努力鑽呀鑽，你慢慢開你的，幾十秒後，還是一起停在同一個紅燈前面等綠燈亮。

還有還有，搭飛機的時候，還沒有叫到區號，同胞們就開始往前擠，彷彿逃難似的。記得有一次，跟某個知名女校學生們一同搭飛機，還沒有開始廣播準備登機，驗票口已經被深綠色制服給掩埋了！真的開始要登機卻又一團亂之際，一位地勤大聲地說：「妹妹們不要急喔！每個人都有位置喔！這樣擠在前面不會變成頭等艙、也不會比較快到美國喔！」。

突然想起之前在美國掛急診的經驗：真正的急診治療區門口是有警衛駐守的，除了病患本人，其他人幾乎是進不去的 — 除非病患會需要家屬的陪伴或是輔助。

那陣子小朋友的幼幼班流行感冒，而我又在準備美國醫師執照考試及照顧小朋友之間焦頭爛額，我這個外來種媽媽反而比直接接觸病菌的小朋友還嚴重，咳了幾個禮拜之後，那天突然胸口大痛，痛到沒有能力照顧小朋友，等老公下班回到家，趕緊衝去最熟悉的急診室。

計程車司機一看我那麼不舒服，還是亞洲人，一邊開車一邊安撫我，還確定我有沒有保險，因為美國醫療費用 — 很可怕的呦！在台灣還沒有起跳的距離，車資就已經超過25美金！因為我看起來實在太不舒服，付錢時他還貼心地說：「小費不用了！」。

進到急診，雖然是胸痛，光是檢傷還有掛號就花了二十分鐘。

胸痛的級數是比較高的，叫到我的名字做心電圖及照X光的時候，已經一個半小時過去了。

在等待的過程中，我和其他人都在外圍，旁邊一個洗腎病患因為吐血拉血便虛弱地坐在輪椅，級數比胸痛低，比我早就到，安安靜靜地等待。旁邊還有一個小中風的，好幾個又吐又拉的，小朋友發燒不舒服的，還有幾個外傷，血淋淋地等待著。

好不真實啊！因為大家都好安靜。吐的吐、流血的流血、痛的痛…..，就是沒有人對醫護破口大罵。

兩個小時之後，有個人叫我過去，問問病史，拿個聽診器聽聽聽，然後又叫我坐回去繼續等。嗯！看樣子是醫師助理，或最多是住院醫師。

終於，有人急了！走到檢傷站大聲了！是個移民老墨大叔問了一位剛好走出來的護理師，那護理師更大聲地回應：「對不起！醫生真的很忙！他現在手上可是同時有七個病人喔！」。

哇嗚～～～ 七個！七個！七個！在急診我常常手上同時都超過七個病患，「七個」是一個很厲害的數字嗎？在台灣我也可以這樣用嗎？

三個小時後，再度叫到我的名字。要抽血了！什麼？抽血還是在外圍喔！進不去那個神秘空間就是了。

一個非常幽雅，穩穩地黑人大媽幫忙抽血，不用同時留點滴針頭嗎？抽了這麼多管，抽前抽後沒有人解釋要不要做、為什麼做。

回去繼續等，終於有叫囂聲了！對嘛！這才叫急診啊！不然看看人家，真覺得自己在台灣超苦命的！罵什麼？罵什麼？趕快來聽聽！

原來這個酒醉的女生是剛剛被叫進去的女生病患的朋友，她堅持一定要跟進去，但是被檔在外面，超有威嚴的警衛一個人就制得住了，旁邊幾位家屬還要她別鬧了！別影響其他人，尤其是病患！最酷的來了，那個蒼白癱軟在輪椅上的、消化道出血的、等得比我還要久的洗腎病患還上前去跟她勸說呢！

很快地！一切又回復平靜。

終於在第五個多小時，我進入了那個神秘空間，其實就跟台灣急診一樣，一張一張床之間有簾子，護士又開始重複一堆問診病史等等，在對話中，她似乎聽出我的專業，後來告知自己是急診醫師，然後準備上點滴了。

任何一個要準備打針的醫護人員，看到我的手上的血管，一定超級開心地想放鞭炮！因為真的超好打的！那是愛運動的原住民特有的粗壯四肢及血管哪！結果第一個護士打不上，他的理由是因為知道我是醫師很緊張，我說沒關係！第二個護士，我先安撫他，然後讓他自己決定打哪裡，他居然打了手肘窩 — 對！手肘窩的確超好打的！所以到醫院抽血檢驗的時候幾乎都選那裡抽啊！有沒有？但是，我的手肘為此完全不能動！在台灣，除了在急救時可以上比較粗大的針且可以快速給藥，不然，在一般清醒病患，為了病患的舒適自在，幾乎不打這兒的！

然後，在第六個小時！第六個小時！真的！第六個小時！我看到了我的醫師！我都想放鞭炮了！因為是同行，所以他先噓寒問暖一下：「就如妳所見！我真的實在忙不過來了了！真的很不好意思！」。

我的耐性及尊重在這兒都給發揮到淋漓盡致了，最後的微笑還是得送上的！但是，同協！真想邀請你來台灣急診室坐坐！三十分鐘就好！你應該就不會跟我說你實在忙不過來了！

最後，我的診斷是—肺炎！第一劑抗生素，全部流到血管外，手肘窩超級痛痛痛啊！手肘和前臂腫到會被誤以為是外傷骨折那樣！

離開急診室的帳單是一萬美金！感謝美裔的老公有保險，所以我在急診先付幾百美金，其他的部分，保險公司和醫院核算好之後，會再寄帳單給我們。

最後去藥局領藥，前面一位婦人應該要領取門診醫師開的慢性心血管疾病的藥，藥局小姐隔著窗口對她說：「妳要再付700美金？」

婦人看了看藥單，抬頭說：「我可不可以只買裡面最重要的那顆藥？而且先一個禮拜就好？我的保險沒有給付這麼多…..」。

在台灣的急診室，除了面對生死關頭的壓力，絕大部分的壓力其實是來自民眾的心急和不尊重。

你問我為什麼還能繼續留在臨床第一線？因為，救人是會上癮的！還有，因為，我知道我的病人有台灣健保是很幸福的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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